我不是废物

  “他妈的，怜香惜玉呢。”“黄毛”甩开霍秋，又去搀女友，贪婪得如同一只狗熊。

    霍秋默不作声，拉着惊惧的女友穿过人群往外。背后传来“妈的，胆小鬼”的哄笑声。

    外面天幕黑得如同一口巨大的无底洞，仿佛要吞噬一切，霍秋打了个冷颤。他爱怜的看着女友，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是个废物！”女友冰冷的说，满脸显出轻蔑。

    霍秋愣怔了片刻，之后他怒发冲冠，热血沸腾。大吼道：“我不是。”

    他咬着牙，捏紧拳头，蹦跳着冲进酒吧，跨栏一般。他横冲直撞，目光炯炯地搜寻着“黄毛”

    “黄毛”伏在吧台上，自我陶醉的吐出烟圈。烟雾袅袅地，渐渐幻化成一张狰狞的讥讽的鬼脸。

    霍秋怒不可遏，他只觉得自己怒目圆睁，面孔凝重。他跑上去挥拳击在“黄毛”的面颊上“黄毛”倒在地上又迅速爬起，嘴里喃喃地骂着“他妈的”霍秋二话不说，仿佛失控的火车。他飞身一脚直直的踹在“黄毛”的腰上。“黄毛”扭曲着，呻吟着。

    这时，霍秋被一群人围着，然后拳打脚踢如雨点般袭来。他绷紧全身的肌肉——奇怪，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了。其间有个人，脸色灰蒙蒙的，面目模糊——斑驳且满是沟壑，两只眼睛瞪得大且圆，深遂得仿佛小时候趴在井沿探身往下望一般的可怖。他举起一只银色的沉重的转椅，嗥叫着奋力砸向霍秋的头颅。霍秋惊恐地惨叫一声，然后后捂着剧痛的伤口倒下了。那剧痛撕心裂肺。

    霍秋颤栗着慢慢睁开眼睛，光线刺得眼眶溢出了水，酸涩的又忍不住闭上眼睛。伤口灼热的痛着，他咬了咬牙，脸部的肌肉霍地抽紧了，从牙缝中透出“咝咝”声。

    “小秋啊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吓死妈妈了啊”耳际传来母亲的啜泣声。

    霍秋又努力睁开眼睛，满眼都是冰冷的白色，仿佛置身在茫茫雪地里，他打了个冷颤；鼻孔中充盈着药水味。他想打喷嚏，可又打不出来；远远的传来空洞的脚步声。他知道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以前认为挺遥远的一个令人恨且怕的地方，一个充斥着眼泪，生离死别的空间，现在却揭开帷幕，近在眼前了。

    母亲的面颊模糊中渐渐清晰起来。他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小秋啊你把妈妈吓死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呀！”母亲眼圈红肿潮湿，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苍白的面颊上泪迹斑斑。

    “妈你来了呀”霍秋嘴角往上扬起，笑了起来。一笑，才感觉伤口仿佛要裂开一般。他暗暗咬了咬牙。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吓死妈妈了。”母亲难过的说。

    “可能是有些累了，所以才睡了那么久。”霍秋笑着说。

    “现在头痛不痛了。”母亲问道。

    “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了。”霍秋用手触了下伤口，很粗糙。他知道伤口已被纱佈层层包裹，脑海中浮现出印度人的样子。伤口热辣辣的痛着。

    “别碰！”母亲忙不迭地拿下他的手。——伤口缝了八针，现在还不能触碰。

    “奇怪，一点也不痛。”霍秋咧着嘴笑着说。

    “怎么会不痛流了那么多血”母亲哭了起来“都是爸爸妈妈没有本事，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出去受罪”她声调起伏着，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妈，哪有什么罪受。瞧你说的。”

    “对了，你小姨”母亲揩着泪水，唏嘘着。

    “哎哟哎哟”霍秋皱着眉头，哼叫着。

    “怎么了，痛了吧？”母亲仓惶地站了起来。

    “我肚子饿了。对了，你去帮我买点粥吧要有花生，枣子，莲子，黑米的”霍秋笑着说道。

    “嗯。我现在就去买别的，还想吃点什么？”

    “就这了，吃多了消化不了。”霍秋微笑着说道。

    母亲将白色的被单捋捋平整，叮嘱了几句。她走出去，轻声关上了门。

    霍秋凝注着清肃的白石粉顶棚，上面已有一两处裂开了蜿蜒的缝，成块的石灰还突兀的翘起。记忆中残存着梦魇的碎片——女孩子“你是个废物”灰色且斑驳的面孔，如同快进般的跳过。他眼睛就这么一直痴痴地睁着，感觉不到酸涩，感觉不到麻木；他嘴唇抿得紧紧的，血色黯淡。整个面部表情仿佛在这段时间凝滞了，如同一具木雕。只是枯槁般的雕塑会有感情流露吗？

    病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小秋被桥撞了啊就废物啊”“你有钱，反正你有钱！”

    泪水从他的眼角缓缓的汇大，涌出眼眶，发亮的顺着面颊，滑过鼻翼，上唇，渗入紧闭的口中——咸咸的，热热的。前面的泪仿佛铺就了一条银色的路基，后面的泪便顺着路基一直滑下去，如同真的有车轮摩擦而过，擦得面颊灼灼地烫。他吞下这热热的，咸咸的泪，喉结动了动。他呆呆的凝注着白色的顶棚。

    “小秋被桥撞了啊就废物啊”霍秋蹙了蹙眉头——不行，疼痛不允许，他又舒展了眉头。他用手抓着腿股上紧绷的肌肉，手指仿佛都嵌了进去，可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痛。

    “竟然被桥撞了废物奇了怪了猪上树了差不多的吧史无前例啊前无古后无来者吧”他胡叫思乱想。思绪如同碎玻璃片碰撞着脑壳；又如脱缰的野马，奔突不止，他拉不住了。

    横祸能凭断一个人的能力吗？——“我不是。”霍秋想。

    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霍秋快速的用宽大的手掌揩去面颊的泪迹，又用手指拂了拂眼眶，泪水被染在了手上；他将手往床单上擦了擦，又重新揩了揩面颊，拂了拂眼眶与眼角。门开了，母亲拎着餐盒包装的八宝粥与一大袋鸡腿，猪肘之类的真空包熟食进来了。母亲气喘吁吁——这是个异地，母亲又不识字。

    “妈，这么快！看你累的这下要撑死了。”霍秋笑容满面的说。

    “这上面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妹妹打电话让她给你熬鸡汤喝呢。”母亲说。

    “哪用你想让我胖得下不了床呀！”

    “你看你瘦的男孩子胖好，要养家的。”

    “哈哈”霍秋大笑起来。疼痛让他默默地“哎哟”着。

    母亲搀扶着霍秋坐起，把枕头竖在身后，霍秋便倚在了上面，很舒服。母亲端起粥舀了一勺，送到霍秋的嘴边。他张了张口，但没接。他笑起来。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以为我七老八十啊！”霍秋端起粥，一勺一勺的送入口中，很贪婪的吃着——他真的饿了。

    “慢点吃慢点儿”母亲一面劝着，一面扭过脸，用手揩去溢出眼眶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