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

    －－杜甫

    秋风一起，满地的秋庄稼哗啦啦地响。

    那分明是如潮水般的掌声，为这个沉甸甸的秋而发出的喝彩声。

    三春不抵一秋忙。而秋忙，最先是从花生的收获开始的。

    白露节气一到，眼见得秋凉了，乡亲们见了面，就会说，到了白露，就差不多好出花生了。

    不用说，有谁会先扛着镢头，穿过杨柳依依的街巷，走出村子，匆匆来到地头。一镢头下去，然后拔出一墩花生，抖落净泥土，一颗颗数着，数着几十个饱满满、鼓胀胀的果子，数的满脸的皱纹一道道舒展开了，数的心里就像喝下了二两小酒，都要醉了。

    隔不了几日，就会“突突突”开来一辆叫做拖拉机的小家伙，铮亮的犁铧深深地扎进泥土里，随着花生棵子的一阵骚动，犁铧过处，后面的花生棵就会松动开来，就会静静地伏在那里，等人来把它拎出地面，然后袒露着白花花的身子，赖洋洋地沐浴在朗润的秋阳下，尽情接受着阳光的爱抚。

    此时，秋天的阳光，已经不再像夏天那般跋扈，那般嚣张，那般酷热难耐，已经变得绵软、和善起来，简直可以说温柔了许多。就像刚刚做了母亲的女人，即使脾气再暴躁，怎么说，也会温顺、慈祥了许多。女人，有喜了嘛。

    有时，他们也会直起身来，稍稍歇口气，扯着衣襟，轻轻扇着涨红的脸蛋，远远地望着，在高远的秋阳下，一群群唧唧喳喳的野雀，低低地飞过大片大片的花生地和玉米地，消失在无边的绿海中。看着、听着远远近近的地里，到处都有忙碌的人群，忙着收获花生。有时候，两边是密不透风、身怀六甲的玉米地，看不见干活的人，只能听见机器的轰鸣声，听见人们的谈话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是花生把他们连在了一起，连在了这块庄稼地里，连在了这片蓝天下。只有出了地头，见了面，大家这才相互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重叠着千百次的脚印，千百次地行走在垄沟里，行行重行行，行走在岁月的深处。你会嗅到日子的芬芳气息，一股绵远悠长的醇香从汉乐府里袅袅飘来，直入鼻息。一颗颗闪着亮光的汗珠儿，划过脸上的褶皱，无声地落下来，湮灭在泥土里，化作了花生棵子下面的累累果实，就是我们见到的一颗颗饱满满、鼓胀胀的果子。这是大地的馈赠。

    毋庸置疑，谁亲近了大地，谁就会得到大地丰厚的馈赠。

    一场秋雨一场寒。小小花生，挨挨挤挤、热热闹闹进了农家小院。用不了多久，身怀六甲的玉米，就要悄然分娩了。

    此时，玉米没有了以往的矜持，没有了以往的忸怩，变得一点儿也不娇气。不用医生的手术刀和麻醉剂，不用护士的精心护理，只需我们粗手大脚的父母，就要亲手为玉米接生了。不是吗，铰断脐带，就是一个胖墩墩的鲜活的生命。

    当然，眼下，老牛已经退役，粗手大脚的父母只需舞弄一番方向盘。当一个叫玉米联合收获机的庞然大物轰轰驶进田野，一路冲突，随着玉米的一阵惊呼，犁铧过处，那高条条的身子就乖乖地化作一地绿毯，又一次染绿了大地，投身大地的怀抱。而她们的孩子，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马上就被收容起来，被装进汽车里，送进了等待日久的秋场。在溢光流彩的秋场上，它们将要集体接受一次裸体日光浴，从而获得新生。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冥冥之中的约定，不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中秋总与农忙与丰收连在一起？哦，我还是明白了，中秋，那是乡村最甜美的节日，那就是一个充满欢乐、祥和、喜悦的日子，与农忙、与丰收连在一起，那就是与喜悦相连啊，喜上加喜，不是更好，不是更有魅力！想想看，每当月出东山，十五的圆月慢慢升上来，把她那柔柔的清辉洒满大地。村庄、庄稼、树林、小河；爬满墙头的扁豆、丝瓜，以及爬满青藤绿蔓的葡萄架、葫芦架，无不蒙上一层柔曼的轻纱，令人不醉自醉。此时此刻，吉日良辰，农家即使再忙，地里的营生再多，也要把手头的活计暂时放一放，暂时放松一下，举头望一望那一轮明晃晃的圆月，让心头盛满百般的柔情，让心头蓄满秋水般的情思，生出无边的遐想。亲情、爱情、友情；中秋佳节、皎皎空中孤月轮，月明星稀，良辰美景，家人团聚，一场小小的欢宴，醉眼朦胧，举杯邀明月，共享人世间天伦之乐。

    庄稼一茬接一茬。花生收获了，留下一片空旷的田野。玉米分娩了，生出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自身变作了养料，回归了大地。秋分一过，看看寒露就要到了，接下来，一种叫做麦子的作物，就要粉墨登场了，那是生命的轮回。

    在这静谧的夜晚，夜露渐浓，月华遍地，秋凉如水。不知名的秋虫，一天到晚不知疲倦地浅吟低唱，那是一首绵远、悠长、深情的生命之歌。

    那个叫做村庄的地方，那个有着旺盛的人间烟火的地方，该是农家生生不息的乐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