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的手

    与她共事已有些年月了。说共事其实是她当金库库管员，我则是押运的护卫队员，有时她还是随车出纳，我是库房值班和押运护卫轮流转。说实话，在银行工作的人，如果干上了这两项事，既是幸运也是悲哀的。幸运的是工作轻松简单不操心，不需要与任务挂钩，不需要和客户磨嘴皮，多少人都抢着干。悲哀的是干上了这两项差事的人，大都是没有盼头，再也没有盼头的人。只有安于命运坦然面对，耐心等待着光荣退休的那一天。日子轮流转，工作天天干，不出差错不出安全就没有人关注你，没有人管着你。她和我不一样，我是混到头了，她则是有个当县长的老公和一个高中在读的儿子，刚来时她吵着要调换工作，现在也不吵了，用她的话说，家里总得有一个人作出牺牲，认命了。简单轻松的时候，不免就有些关注。她说我爱看书，我说她爱看手。她说她看手是有原因的，我说我看书是道理的。她说这话时脸红红的，我说这话时却很无奈。

    再后来我对她爱看手的原因就有了一些了解。

    她心灵手巧，写字快数钱快，不管干什么事情都干净利索。但说话如没有激动的事，总是淡淡地微笑，柔柔的声音。她说，少女时这双手只用来读书写字，梳理长发或者接过母亲递来的碗筷和洗好的衣服，再不，就用它捧着琼瑶的书，大不了还擦一下感动的泪水，仅此而已。哪知恋爱时，母亲问她牵手了么，还说如果牵手了，就说明那个男人不但爱她第一张脸，还爱她第二张脸，当时她吃了一惊，不解地叫了声，啊，女人还有第二张脸，而这第二张脸居然是手。

    她还说，恋爱时男人不仅牵了她的手，而且还把她的手放在他宽大的掌心里，一边轻轻地拍打一边深情地说，她的手和脸一样俊俏、漂亮。那时她也觉得自己的手像一根能生吃的葱，雪亮雪亮的，煞是好看。她更坚信母亲的话。

    从此她更爱护手关注着手。

    然而，在为人妻后，一切只在恍惚间，仿佛那双柔弱的手不再是用来欣赏，而是用来支撑这个家，用来侍候夫君哺养儿郎的。从少女变成了人妻人母，她不敢松懈怠慢，因为摆在她面前的是日子，以及家庭的锁事。慢慢地她对男人为什么爱她的第二张脸，便有了更深层次的诠释。

    但无怨无悔。她这双手可以把一幅很大的床单或者是一件很重的绒衣泡在盆里仔细搓洗；也可以一针一线地去精心编织毛衣，尽管她的手指磨破了疼痛出血，因为合身的毛衣穿在男人和儿子身上，却暖在她的心里。她甚至于好笑。呵，这双手还真成了家庭最灵活的工具。她心细，知道男人在外面创事业，女人就应该在家忙家务，这就是分工，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工作着的。特别是男人累了应酬多了，醉薰薰地回来的时候，她更是慌了神慌了手脚，找醋找药请医生。但是，从此老公的应酬，就是她那双手不停地敲打电话的时候。少喝酒多吃菜成了她的口头禅。日子久了，男人也努力地克制着，她的电话也自然就少了。

    对于她来说，家是港湾是安乐窝，是生活里延伸着的坐标。男人和儿子则是她每天放飞的和平鸽。家庭、单位加菜场，三点一线成了她每天的机械运作。家里有永远也干不完的活，一日三餐不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床上身上都要管着，什么季节要更换什么样的衣物，那一点脚不到手不到都难。别看男人在外面呼风唤雨似的，在家里却像个低能儿，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个应急的菩萨，男人回来了，儿子回来了，她心甘情愿的为他们开门，拿拖鞋，把饭菜端在桌上，洗澡时还要把他们水调好，换洗的衣服找好。等到他们睡下了，再把家里清扫干净，关起卫生间不动声色地把他们脱下脏衣服、臭袜子去洗干净。临睡前她仿佛又记取什么，儿子的书装好了么？还有老公的皮鞋没有擦，她要注重领导的形像。有时，老公一觉醒来还不见枕边人，就唠叨她贱不贱不动不舒服？她说感情这东西就是奇怪，为了家庭再忙再累都不觉苦，她愿意。她说这双手是家里的晴雨表，也是她心灵的窗户，她希望它永远忙着，家里的天气永远因它而晴朗。

    她还说，少女时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日后的一双手能够把冻鱼冻肉从冰箱里抠出来，若是来不及化开，干脆就和着冰块去洗去切；还能够伸进热烘烘的蒸锅里，把蒸好的蒸肉、鸡蛋羹端出来，能够不用托盘把满满一碗汤从容地放在桌上

    春节，人们盼望着长假，一年一度劳作后的彻底放松。她羡慕麻将室里的那些女人，也鄙视那些女人，有搓麻将的空闲，还不如睡一觉，看一看电视剧，因为长假的时候她要在家里进行卫生大扫除，窗帘该卸下来洗一洗，门窗、抽烟机都要擦一擦，很多事情都等待着她的假期，她有恐高症，最怕的是挂窗帘，站在梯子上身发软手发抖，有时她也想，手和手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甚至也有独自惆怅神思恍惚的时候，这究竟是为什么，但那只是一会儿的事，左右不了她的意识形态。

    去年冬天，她买来一卷胶布，喊我去帮忙撕开，我很疑惑：用它干什么？她伸出了双手，看见那十指个个都裂着口张望着，我才明白，原来那胶布是用来缠手的，怎么会裂成这个样子。她习以为常。如果不缠好，数钱的时候像针扎一样的痛。我想起了短信里的祝福话，数钱数得手发酸。是悲是悯不得而知，但感触之心油然而生。她说已经是老毛病了，自出嫁的那年起，她的手在冬天里就是冻伤加裂口，今年还好没有冻，不过到了春天就好了，不管怎样的忙都不会有裂口，而且细嫩白皙有弹性有光泽。不信春天再看。说这话时她脸上已经荡漾着春天。

    其实，我很想说祝福她的一双手永远是这样忙碌的，愿春天永驻于她第二张脸。仔细一想，大凡女人的手。于天下于男人，应该是一本永远精彩好看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