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早晨，刚过6点半，楼下就有动静，老匠人开始了他的准备工作。

    本来，我不喜欢装修房子，说我懒散也好，囊中羞涩也罢，我的理由是回归自然！想一想别人，费力装修房子，却故意设计露出砖头缝那种墙壁，何苦呢！老公不屑地说，简直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近日，楼下厨房墙皮脱落，看来不折腾几天是不行了。

    决定了收拾房子，却找不到合适的工匠。好不容易，有熟人推荐一位老匠人。她说，这人活儿做得仔细，又懂得合理安排材料。匠人到底怎么样，先看看再说。

    刚见到工匠，他头戴一顶褪色的军帽，身上衣服皱巴巴的，下巴就像核桃皮，背有点驮，膝盖处微向前凸，脚上穿一双厚棉鞋，他站在地上，像英文字母“s”他能做这活儿吗？天气越来越冷，有些活儿不能再等下去，先就这样定了吧。

    老工匠通知他的儿子送来工具，当天就开始干活。他的儿子一进门，绷着脸，像谁欠他什么似的。这活儿还没开始，就一脸不满，我纳闷！与他的父亲比，这小子的装备先进多了：他身穿运动服，像个学生模样，戴着耳机，想必兜里还装着mp3，听着歌曲干活，这小子很现代啊！

    旧的墙面砖看着不顺眼，有裂开的细纹，像洁白的墙壁上有几根黑头发乱摆着。儿子按他父亲的吩咐，先拆墙壁上的旧瓷砖，这是力气活儿，小子又像发泄什么不满，砖还没拆下，声音倒弄得很响。老匠人在一边说，他这个小儿子上过艺校，现在跟着鼓乐班，每遇乡下有办丧事的就去打打架子鼓。想必，这小子把打鼓的劲头用在砖块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匠人就来了，他的儿子没有来。我担心，像昨天那样叮叮当当的，搅四邻不安。老人说，力气活儿昨天让儿子干得差不多了，下边的活儿，有他一个人就行。

    老匠人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石乱片，一边唠叨他的儿子：不知他像个做什么的，一心想着赚大钱，看不起小钱，看他有赚大钱的本事吗？他或许想让我知道他儿子不来干活的真实原因。看来，他也不理解儿子的想法。

    一连几天，没有见到他儿的影子。这老匠人，每天很早就开始在楼下敲打起来。他干活的确慢，慢工出细活。每拿出一块瓷砖，他先仔细端详半天，用手掌擦拭干净，然后对着墙面比划一番，用尺子左量右量，拿铅笔在瓷砖上画线，切割掉多余的部分，再把瓷砖拿起来，像挂一幅画一般，小心翼翼地靠近墙面，试着看尺寸合适没有，直到他感到满意了，他才均匀地抹上水泥，慎重地贴到墙面，再拿小锤子在瓷砖上不停地敲打固定。每贴一块砖，他像挂一幅画，站起身，后退几步看看效果。

    或许他觉得一人实在忙不过来，有天，他带来一位女工，听他们的对话内容，好像那女人是他的亲戚。女人话长，她一边麻利地做些杂活儿，一边絮叨着：老冯这几年很少揽活儿做了，他的大儿子技术好，这几天在新街有不少活，忙不过来，本来家里人不愿意让他出来做事，他家住得离县城远，他的身体又不好，得了关节炎，腿都站不直，腰也疼，还有些别的碎毛病，常年离不开药。

    眼看就要完工了，那天已近中午，我还听不到楼下的声音，他睡懒觉了？他有别的事情？下午他来了，佝偻着背，他的小儿子跟在后边。“可能要变天了，天气一有变化，我这腰腿就疼，在家躺了一阵子。”他的儿子没好气地说“不让你出来做，你就不听，这不，赚点工钱又得买药去！”

    “快动手吧，留下的这点活儿，就靠你做了！”老匠人在一边不耐烦地打断他儿子的话。

    这小子，虽然有他父亲在旁边做指导，却全然没有他父亲那样认真。他父亲像位艺术家，他却像小学生，看到这些活儿，像看到了家庭作业。直到晚上，剩余的墙面总算被贴完了，父子俩如释重负。

    最后收拾东西，我把一些旧报纸，过期杂志和孩子的教辅资料弄到纸箱中，准备当废品卖掉，老匠人在纸箱中翻翻，他儿子探过头说“又想找什么？又没有你想看的！”老匠人从旧书中抽出一本金融志士风彩认真看起来。我问，你喜欢看什么书？他回答：有故事的，冬天没活儿，就在家看小说。这话让我惊奇。我返回楼上，把几本小说月报拿给他。

    房子收拾好了，邻居来看，她刚进门，我就解释：“这墙壁是两个人完工的，谁知他们父子手法不同，看看，下边的砖，多整齐，上边的，有些粗糙了。”邻居仔细比较，又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谁会那么仔细去看？”

    那面墙壁，或许别人看不出不同，在我心中，就有一道明显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