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和我一起跪在太皇太后娘娘身前。
天地在旋转,我垂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娘亲语调悲切地唤了一声:“娘娘”便哽噎着再也说不下去。“玉莲,是不是没有解药了?”太皇太后的语气倒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只是因为神经被渐渐麻痹,她无法将话说的十分完整清楚。
娘亲含泪点头。
太皇太后娘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哀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我闻言惊诧地抬头,刚好望进太皇太后娘娘意味深长的眼眸里,她正与娘亲交换着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忽然,她们同时担忧地望了我一眼,太皇太后娘娘问道:“玉莲,现在可有办法让哀家回钦安殿?”娘亲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太皇太后。从我的角度看不到娘亲的目光,我只知道她们在用眼神无声的交流。气氛渐渐凝重。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有什么事情是此刻的我都无权知道的?我的心越来越惴惴不安。
终于,太皇太后娘娘开口道:“没有想到会是红情那个丫头”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对娘亲道“你去,快去,逼那个丫头供出幕后主谋!”
娘亲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娘娘,这样有用么?”
太皇太后似鼓足全身最后的气力吼道:“怎么没有用?至少你和湘儿就有机会撇开干系了!你还不快去?”
娘亲重重地给太皇太后磕了一个头,哽咽道:“奴婢没能保护好娘娘、尽到自己的职责,娘娘还为奴婢母女如此着想奴婢今生无以为报!”说完,娘亲也不待太皇太后再说,就冲出了暖阁。
顷刻,我便听到娘亲凌厉的声音:“红情,你给我老实交待是谁指使你给太皇太后娘娘下毒的!”
我也想出去看,但看到太皇太后娘娘在榻上万分疲累地闭上了眼睛,我又犹豫不决。我轻轻碰了碰太皇太后娘娘的手,道:“皇祖母”很是担心她就此不会再醒。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以极轻的声音道:“湘儿,你就在这里陪着哀家吧,你娘会把事情处理好的。这事,不怪你,我早知会有这一遭只是没有想到那人的心狠手辣、尤甚哀家当年虽然哀家必死,但是哀家也不会让那人如此称心如意哀家定要保住你”太皇太后娘娘的话语中透露出无数我不了解的讯息。无论根由如何,我被太皇太后娘娘的话语所感,不觉潸潸流下眼泪。
暖阁外传来红情的声音:“姚姑姑,您不能因为茶是我烹煮的,就说毒是我下的。之前您也说了,是冰糖有毒。装冰糖的罐子可是一直就放在庄宜殿的小厨房中,谁都可以接触到。要说真的有人下毒的话,这里人人都有嫌疑,包括奉茶的容华娘娘在内,您不能只怀疑我一个人。”
听了红情的辩解,我不觉呆怔了——我从来没有想到红情的口齿竟然会如此伶俐,说起话来又是如此锐利。我不觉将目光投向太皇太后娘娘。太皇太后会知道红情是这样的一个人么?
果然,听到红情口齿清晰的辩白,太皇太后倏地将眼睛睁了开来,眼中满是恨色。——显然,太皇太后也不清楚那只黑手在她身边埋了颗这么尖锐的钉子。也许她原先只是以为,红情是被人收买。
娘亲的声音变得极为寒冷:“砌词狡辩!我看不用刑,你是不会招的了!”
我心中凛然:娘亲要用刑了!大家都知道在宫中遇上如红情一般的疑犯,这是最后的手段,只是,会有用么?我更仔细地倾听着暖阁外的动静。
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挪动桌椅板凳的声音。我知道,娘亲预备将清梅堂当作行刑之地了。为的,就是让太皇太后和我能够听到刑讯。我也知道,娘亲这是豁出去了,在宫嫔的宫殿里,滥用私刑,能逼供出什么倒还好,假如什么都问不出来,就会有一壶好喝了。
然而,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谁还会在乎呢?本就已被置之死地,只是最后本能地希望捞住一根浮木罢了。
不知道红情是不是也明白这一点?当棍杖落下去的时候,她只轻哼了一声,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见红情如此生硬,娘亲不禁也有了一些焦急,不时在一旁恨恨地道:“给我狠狠地打!”掌刑的是绣绮和绫绡,我不知道她们有否经历过这样的事、有没有掌刑的经验、会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无论谁的宫中出了这样的事——太皇太后娘娘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下了毒,在场的人都会手足无措吧?听从指挥只是一种本能。
棍杖劈啪不间断地落下,除了痛哼,红情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不清楚是怎样的恩德可以让她做到如此这般,我不禁有些同情她。然而,我很快甩去了脑中的想法:我同情她,谁来同情我?同情我娘亲呢?
我现在已经有些明白,娘亲一直待在太皇太后娘娘身边,除了是保护自己免遭那只幕后黑手的迫害之外,也是为了防备有人对太皇太后娘娘下毒。她们互为依仗,关系才如此亲近。然而,说到底,作为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太皇太后娘娘才有与人争斗的权利,而娘亲,不过是其中的一枚较为有用的棋子罢了。
现在,太皇太后娘娘斗败了,娘亲这颗棋子被对方击退,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以想见。
只是我,不知自己是否从一开始起就是那人想一网打尽的目标?面对如此结局,我的心中生出滔天的恨意,以及对自己一贯漫不经心的无边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