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却不安静。公路上依旧往来穿梭的汽车,或呼啸而过,或蠕蠕而行,噪音是一样刺入人的耳朵里,读书的心也就乱了。
也曾经暗暗地责备甚至咒骂过开车的司机。但转念又一想,那些到凌晨两三点仍然不得休息的师傅们,不也是和我一样,肩挑着家庭的重担,身背着货主的责任,为了生计这么辛苦奔波,不也是在讨一份生活吗?我可以想象得到这些开着大卡车的司机们,在长途公路上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夜以继日的工作,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等繁华的城市,总有一个他们可以歇脚的角落。在这样的都市中,也许他们房无一间,只能群租在聊以躲避风雨的棚户中,数个人拥挤蜷缩在硬硬的木板床上,为了给孩子省一块钱求学或者买早点,给家人省一块钱治病或者过生活。因此,现在很有些理解开车的师傅了,心中默默祈祷他们注意安全,平安回家。
群租群住,人就是以群而分的。自忖我的朋友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孜孜读书钻研学问的人,一类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细数起来,还是以读书的居多。
生意场上的人,或寓一方,炙手可热,或如日中天,叱咤风云,也有的已经偃旗息鼓,回去做了一个普通百姓。生意场上,潮涨潮落,此一时彼一时,本无常胜将军,各修其命,各得其所,各有其归,各守其运,因此,就不必说了。倒是我的这些读书的朋友们,却各有其形,各具其态,各备其长,各攻其术,不能一概而论之。但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经济拮据,说白了,就是钱少,一个字:穷。
钱少,穷,本应该节俭过日子,或者因穷思辨,另谋它就,改变一下生活状态?!但书生就是书生,穷则穷矣,其痼疾是愈穷愈臭,愈臭愈硬。要其仰人鼻息而活,则被视为生不如死;即就是需要给别人仰脸一笑,也是犹如干旱龟裂的土地,一点儿生动都没有。无论多穷,书生在淘书买书时的情形,那姿势也不比腰缠万贯者逊色多少,一副毫不含糊的样子,喜颠颠的抱着一摞书走出书店,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哪怕打车或者坐公交的钱都没有了,一路走回去,也是一路笑嘻嘻回去的。
书生钱少,但即为书生,必定书多。生意人的钱多寡不一,但生意人书多的不多。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从读书人转变而为生意人的,这类人大多有书。说到这里,忽然发现,从书生到生意人的有之,而从生意人到书生的,则鲜见。有些做大了生意后转而读书的人,真正求学的人不多,大多是为了求得一张作为脸面和装潢生意用的文凭而已。此话明知有些偏颇,但也是一个事实。
书生书生,就是以读书讨生活的人,这几近是一句废话。但未必每一个读书人都会成为书生。有些人读书读到了博士,甚或做到了学者,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书生。
读书到了一定的阶段,不为功名而刺股悬梁,不为稻粱而弄虚作假,不为亲眷红颜而操刀弄斧,更不为自己的冠冕而移花接木,不仰仗权贵,不攀附富豪,不歧视贫困,不违天背道,唯有到此境界,再进一步,方堪置身书生之列。试问现今读书人,有几人能够如此?
在我看来,书生,是专心学问的人的一种气质,一种姿态;是一种品格、情操和道德的综合意象,而永远不是学位学历以及显赫地位的附带品。贫,只是真正的书生表面的生活状态“贫而无谄”才是其实质。换言之,所谓书生,是“学习以先王之道浸润其身的人(南朝梁皇侃论语集解义疏)”
我的书生朋友,不常联系,彼此心中却都相互惦记。书生之间,既无利益相交,也无经济冲突,逢年过节,甚至连短信也不曾发一个。但间或有读书学习心得,或者灵光闪现之思,半夜三更,也会拍案而起,按捺不住,直将一个电话打过来,与你共享这份欣喜,不管你在何处,做何事,颇具魏晋之风。按古代的说法,或者也可称为“儒雅”之举。
儒,是对读书人的另一种称谓。孔明曾曰:“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此一段话,虽出自三国演义,未经考证,但或者可以作为对我书生之论的注解。
难道不贫,就做不了书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是不是贫?其实,贫,并不等于穷,是故才有“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醍醐灌顶之说,仍可作为当今书生的立根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