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方言纵横,各有乡俗民约。地域阻隔,语言不通的骂人高手,无法云蒸霞蔚地交流技艺、取长补短。就像我们不懂十六世纪的英语,莎士比亚戏剧里地道的俚俗原汁原味失去了依托,自然黯然失色了许多。所以梁实秋与朱生豪两个译本,应该彼此借鉴着看的,我是自学的英语,只找到麦克白那段独白自己揣摩了半天,仍然如坠五里云雾里。
受了多年教育,大抵就为了学点文雅的语汇,多写点锦绣文章,少些叫骂喧嚣。但是也有例外,报端文章书籍网络媒体里充斥的,仍是不止七十二般变化的文人间倾轧,用文绉绉的叫骂,掩盖了巧取豪夺、狼子野心,真正识文断字的,如林语堂、梁实秋者毕竟寥寥,他们是不擅长叫骂,也不屑于匕首投枪的壕堑两端对垒的。
于是,我总不免思念有2570年高寿的孔夫子,虽也一度被打倒“孔家店”呼号似乎隐灭了。却总保持并非没勘破的“怪力乱神”只保持“子不语”的缄默,临终时只叹息“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扼腕于“没梦见周公”了。
我闲来也翻翻民国“四大怪才”李宗吾的书,时尚点的读书人喜欢他的厚黑学,认为其精神内核就是叫骂,把成名的大家叫骂下去了,才能凸显自己的高明,于是竖子一骂成名。
我仔细读他一些作品,并没有想象里的矫情,他对国学的解读方式比较另类,至多属于批判性很强、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的“矫情”并没有日前热炒的王某叫板金大侠诸如此类的甚嚣尘上。
佛家典籍的无量寿经把口业摆在第一位,首句话就是“善护口业,不讥他过”尘世游走,谁也做不成哑巴,但少言寡语才能养精气神,心脑才能是万籁寂静地容纳异物。妄语的实质就是自欺欺人;两舌如簧,挑拨是非,这个罪业是要打到阿鼻地狱,最后趸入拔舌地狱、泥舌地狱的。
叫骂时候,恶语、绮语相向,只图一时口快,视听等感官失聪无明,心脑的混乱搅起平日安详的沉疴浮渣,虽赢得了嘴战胜利的橄榄枝,却失却了身心轻松的固有疆土。
我很欣赏禅宗的棒喝甚至咒骂。每每读到十牛图等禅宗故事以及苍雪大师的诗词,那一刻心如止水,万虑皆无,一片空明,恍然不知身心置于何处。就象品味橄榄一样,即使百般咀嚼,却不失去回甘之味。
父亲年迈,每每乐于讲述山东老家的旧事,提及“黄县的嘴、掖县的腿”的俗语。我常常遥想,黄县祖上风雪交加也靠嘴皮子,游说主顾,比邻的掖县乡亲不顾山高水长,也勤快地走四方,练就了山东人天南地北生存超强本领。
古代的徽商、晋商与时下的浙商也莫不如此,他们被逼无奈时候,也偶出老拳捍卫自己的尊严,当不是仰赖骂人之“下三滥”武功,去赢得万贯家财与世人美誉的。
此时,我看着“骂”这个字,就不免嗤笑不已。一张嘴尚且不够,要两“口”高置于疾驰的“马”上,破马张飞地投入永无胜负、口水横飞的角逐与沙场上去,最后只能马革裹尸地无归了吧。
我转念一想,还是诚信的“信”字好,悄悄地把嘴压在三座大山之下,最后任凭他人评说好了。
此时,妈妈喊我做晚饭了,爸爸叫我炒菜,我只能打住骂人的闲话。即便偶被父母骂一次不好,但是心底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