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趣,她绝望地寻求感情上的满足。
聂上游好像知道她的心意。
离开邓宗平之后,她过了一段颇长的荒唐日子,每一天比前一日忧郁,每一天都比前一日更看不起自己。
今日她寻回一点点自信,但是因为太知道在发生什么事,内心未免戚戚然感慨万千。
天全黑之后远处传来一两声疏落的犬吠声,聂上游点着蜡烛,自厨房捧出精美的食物。
宦楣一看,是一个香喷喷的海鲜锅,噫,他还会烹饪,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代女性手拣万拣,就是希望家中有一位忠诚的好厨子。
她投过去感激的一眼,马上放心放肆的吃起来。
这一分钟聂上游若果向她求婚,她会即时应允,管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知道得越多越不妙。
但是聂上游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们随音乐起舞,因为今夜星光灿烂。
宦楣踢掉了鞋子,临走时才自桌底找出来,聂上游让她端坐着,亲手把鞋子替她穿上。
他站在门口送走她。
宦楣在回程上哼着那首旧歌:寻找一颗星
家里灯火通明,牌局仍然未散。
宦楣走进屋里,佣人即时迎出来,"小姐,太太找你呢。"
吧么,搓牌还要有人在一旁插科打诨凑兴不成。
宦楣一推开牌室的门,意外得呆在那里。
陪着三位太太搓麻将的竟是邓宗平。
宦楣被这突兀的现象刺激得捧心大笑。
邓宗平尴尬地站起来。
宦楣问:"许小姐呢?"
宦太太说:"你且别笑,她让你爹叫出去办要紧事去了,幸亏宗平肯替她。"
宦楣看着邓宗平,"你怎么会来的?"
小邓还没回答,她母亲答:"我请他来的。"
宦楣反应够快,"那我不阻你们搓牌了。"
宦太太说:"我们吃宵夜,眉豆,你陪宗平谈谈。"
邓宗平便顺理成章的随她走到花园。
宦楣问:"你不是真的特地来打牌吧?"
"我是来看你的。"
"有事吗?"
他又不响了。
宦楣已经习惯他的持重,独自走到一个角落。
邓宗平问:"刚才玩得很高兴?"她的脸色绯红,神情愉快。
"是。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好似有点惆怅。
他终于:"我来告诉你两件事。"
"请说。"
"宦晖最近赌得很大。"
"输抑或赢?"
"赢。"
"那多好,天下第一营生。"
"他玩的是股票。"
"家父必然会指点他一两度散手,"宦楣温和的说,"我不会担心。"
邓宗平只得点点头,隔一会儿他又说:"那天你给我介绍的新朋友聂君。"
"他怎么样?"
"你或者想知道他曾经协助警方调查过一件案子。"
宦楣笑了,"你真的这样关心我,宗平,你真的怕我吃亏?"
邓宗平呆了一会儿,"恕我多言。"他转身就走,他肯定是来错了,变成一个讲是非的小人。
"宗平。"宦楣叫住他。
宦楣往前踏一步,"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太多事了。"
宦楣微笑,"刚才那几位太太,没有叫你闷坏吧?"
"哪里的话,伯母一直对我极好。"邓宗平感慨,"是我少不更事,心高气傲。"
宦楣轻轻的说:"我不知道你会搓牌。"
"活学活用。"看得出他的精神已较松弛。
"对了,有日经过码头广场,有人叫我签名支持直选,那些都是你的同党吧?"
"你有没有签?"
宦楣摇摇头。
"眉豆,你一贯地不关心时事。"
"宗平,你亦一贯地责怪我长居象牙塔。"
邓宗平无奈地笑笑。
除非发生一件大事,把她自塔里逼出来,或是把他拉进去,否则他们两个只好永远僵持。
宦楣问:"宗平,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问到这里,声音颤抖。
邓宗平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暗示他根本没爱过任何人,尤其没有爱过宦楣,他身为大律师,自然听出言下之意,拒绝作答。
"我要走了。"
"对,宗平,聂上游做过哪一件案子的证人?"
"不再重要了,我太多事,你已有足够能力照顾自己,亦应有交友自由。"
宦楣送他出去,私家路口刚巧有一部计程车,宦楣朝他摆摆手。
回到房里,卸了妆,取出那块星的碎片欣赏良久,才连同聂上游的那封信,一起放进抽屉里。
躺到床上不多久,天就亮了。
别人都有事情要做,就她没有,宦楣不必起床。
等到隔壁房间传来瓷器破裂声音,她才勉强睁开眼睛。
宦晖睡隔壁,他回来了吗,几时的事,抑或刚刚上楼来?
又有重物击地声。
她听得有人吵架,一个自然是宦晖,另一个是女人,好不熟悉,不正是叶凯蒂。
疯了,宦楣霍一声跳下床,把她带回来不止,还在家里打架,吵醒父亲,不剥了他的皮。
她走到隔壁房,敲门没人开,只听得房内闹得更凶,连忙赶回自己房,找出锁匙,把隔开两间房中门打开,一推开门,正看见宦晖用力握住叶凯蒂的头往墙上撞。
宦楣连忙赶过去拉开这两个狂人,叶凯蒂乘机反抗,双手乱抓,宦楣脸上顿时起了血印。
宦晖反手一巴掌,把凯蒂打得跌在地上。
除此之外,两个人倒没有失礼,宦晖西装煌然,只松了领带,凯蒂的纱裙虽然撕开一两处,并没有走光。
他们气咻咻地怒视对方,像两只野兽,要把对方吞吃。
宦楣忍无可忍,吆喝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已经有佣人闻声上来察看,一边敲门一边问:"有事吗,小姐?"
宦楣扬声道:"没有事。"
但是宦太太已披着睡抱过来,"眉豆,谁在毛豆房?"
宦楣连忙用身子挡着母亲的视线,"妈,你回去休息,我同他理论呢。"她用力把母亲挤出门外。
"两兄妹干么吵起来?"
"原则问题。"
"别把父亲闹醒。"
"得了。"宦楣终于推上门。
她转过头来,看到宦晖正在俯身捡拾地上的照片。
她这才发觉一地都是十乘十五公分大小的彩色照片,帮着拾起几张,一看之下,宦楣呆住,她忽然明白大哥暴怒的原因,同时也禁不往脸河邡赤,说不出话来。
他们三人终于静下来,对峙而坐。
当然是宦楣第一个按捺下怒火,她以鄙夷的语气问:"你有什么资格找人盯住宦晖拍摄这种下流的照片?"
凯蒂恨恨的说:"因为我要全世界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宦楣站起来,"他怎么样了!他已成年、未婚,他爱怎样都有自由,你有资格管他?你侵犯他私隐,你登门勒索,我们有权控告你,叫你身败名裂。"
凯蒂闻言,脸色苍白,瞪着他们兄妹俩。
倒是宦晖摆摆手,"算了。"
宦楣向凯蒂说:"把底片交出来,要多少钱,说,数目字如果太离谱,下不了台的将会你。"
凯蒂忽然呜咽起来,"我不要钱。"
"那你要的是什么?"宦楣大奇,"经过这些,你不是还想嫁给宦晖吧?"
凯蒂目光空洞的看着她。
"凯蒂,你是江湖的一颗明显,有头有脸,凯蒂,但你没有脑袋,你头壳
里面塞的是稻草,我真的对你生气,你可以把一件事情弄得这样丑恶。"
这时候宦晖再一次说:"算了,叫她走。"
宦楣转过头来,"他叫你走。"
凯蒂痛哭起来。
宦楣厌恶的说:"回家再哭吧。"
凯蒂忽然拉住宦晖,"我也只不过是一时情急"
宦楣摇头,"凯蒂,永远不要解释,做过的事,要有勇气承担。"
宦晖居然笑了,"眉豆,你对牛弹什么琴。"
他疲倦的拉开门,走出房间,竟把叶凯蒂撇下不理。
凯蒂真正绝望了,她原天真的以为宦晖会得魂不附体地苦苦哀求她,任她提出条件,随她摆布,但事实与理想相差太远,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凯蒂颓然坐下。
宦楣冷冷的看着她。
凯蒂不见得找不到比宦晖更好的男人,她演出这一闹剧,不外是因为着了魔,她起了血性要同宦晖拼命,往好处想,凯蒂不失为一个有真性情的人。
"我送你出去。"
凯蒂忽然打开手袋,取出一包东西,交给宦楣,"底片。"
宦楣呆住。
凯蒂喃喃的说:"算了。"
宦楣连忙接过底片,紧紧握在手中。
凯蒂看看宦楣,语气忽然冷静下来,她说:"你是个千金小姐,一辈子活在大树荫下,你永远不会懂得,一个女孩子,自幼出来江湖找生活,所身受的种种苦难侮辱,而且还正如你说,不得抱怨,不得解释,打落牙齿,要和血吞下,一样要多谢父兄叔伯多多捧场。"
宦楣听了只觉得一阵心酸,眼眶发红。
凯蒂却镇静地说下去:"有势不可盛时,你们也不必欺人太甚,我虽然出身贫贱,一般是个肉身,一样由父母所生,"她停一停,"将来,你们也许也有难看的日子。"
说完了,她离开房间。
宦楣叫她,"凯蒂。"
她没有回头。
一直走出宦家大门。
宦楣呆站了很久,一直在思考凯蒂那番话。
宦晖出来说,"眉豆,刚才麻烦你。"
宦楣把底片扔给他,他打开一看,欢呼起来,
掏出打火机,点燃着,底片遇热卷缩、燃烧,宦晖把它扔进水晶烟灰缸中,它一下子变成一团火球,轻轻发出悉悉声,刹那间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宦晖浑身轻松,没事人似说:"你用了什么法上令她交出底片?为兄的真的要好好奖励你。"
宦楣怔怔的看住大哥,没有言语。
"不同你说了,上班前我要好好浸一个热水浴。"
宦楣一个人走到花园栏杆边靠着看风景,脚下正是著名美丽的维多利亚港口,但这一天,天空阴暗,海水灰黑,宦楣看到远处乌云卷成一堆堆向她这边扑过来,一团一团,活似怪兽,一下子吞掉半边天空。
她正在注视这个奇景,天边电光霍霍响起忽喇喇一个闷雷,天色大变,一阵大风,吹起落叶。
雨跟着而至,啪啪落下,开头疏疏落落,后来密集,一下子淋湿宦楣的薄衣。
她并未即时闪避,犹自站在空旷处看天变。
母亲在远处叫:"眉豆,眉豆。"
声音在大雨下显得断续微弱。
宦楣转过头来,看见母亲在一把太阳伞下伸手招她。
幼时她最爱在大雨中游泳,宦太太老是怕她触电,也是这样,躲在东摇西摆的大伞下叫她离开泳池。
懊刹那,宦楣忽然变得很小很小,只有七八岁模样,她不顾一切向母亲奔过去,"妈妈,妈妈。"且无故哭了,泪流满面,幸亏有大雨保护,除她自己,没人知道。
奔到伞下,伸手紧紧抱住母亲。
"落汤鸡似,还不松手,连我都一身湿。"
但是宦楣不肯放开,她要紧紧抱住母亲。
宦太太说:"你一向与毛豆亲厚,我知他房内有人,你,连同我,还有你父亲,都把他宠坏。"
宦楣感冒,躺在床上三天,发觉一雨已经成秋。
宦晖下班天天先来看她。
他握着妹妹的手,轻轻说:"我叫人送了一笔款子给凯蒂,她并没退回来,那件事我也有错。"
宦楣犹自不能释怀。
宦晖嬉皮笑脸的说:"我一定改。"
宦楣说:"小时候你推我跌倒在地,额上起了高楼,还不也一直说会改。"
宦晖歉意地问:"额上还痛吗?"
"你去做你的事吧。"宦楣没好气的说。
宦晖还在卖乖,"有人找你,我说你身子不适,需要休养。"
"谢谢你。"
宦晖这才走了。
待他退休的时候,可以写几本书:名曰玩艺术、甩掉女伴六十二法,如何做最少工作赚最多享受
聂上游送大蓬大蓬的鲜花上来。
但是邓宗平,邓宗平忙得连她生病都不知道。
宦楣开始知道追求术中这个闲字是多么重要。
宦楣一生是个闲人,小时候她也曾欣赏邓宗平的忙坐在看台一角看他打篮球、演讲、主持会议,他总是用尽全力;额角上积聚着亮晶晶的汗粒,现在想起来,他那种姿态,比聂上游更像一个劳动人民。
流汗渐渐成为小邓的习惯,没有汗,没有成就。
他当然希望将来的伴侣也陪着他快活地边做边挥汗,并且高兴地喊出:多么痛快,太有意恩了!
也许丑化了他。
他对宦楣也是不容情的。
有一次,兄妹到办公室去看他,宦晖那游戏人间的天份随时随地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看到小邓的假发黑抱,不问自取,戴上了就学老妇弓起背满房走,久不久还咳嗽一两声,惹得秘书们笑得绝倒。
小邓回来看到,不由分说,铁青着脸,一把抢回道具,那天一整天,尽管宦晖向他道歉,他还是不瞅不睬。
几经艰难辛苦才得到那件袍,对他来说,那个身分,尊若天神,怎么能容许别人稍加亵渎。
稍后宦晖问妹妹:"你不是真要与这样一个人结婚吧?"
宦楣没有回答。
她不是看不到他的性格的正反面。